從此,王子和公主便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曾經,艾菲亞也如此堅信著,至少在母親尚未離她而去之前。
週末的午後是艾菲亞小時候最珍惜的時光,她總會躺在克莉歐的腿上,靜靜地聽著母親說著繪本裡頭的童話故事。
「從此,王子和公主便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克莉歐總會這樣溫柔地道出故事的結尾。
在艾菲亞的印象中,母親所唸給她聽的童話故事都有著一樣美好的結局,儘管過程再怎麼辛苦,王子終究會將公主從痛苦中拯救而出,並帶著美麗的公主回到自己的城堡去。
「媽咪,怎麼辦?」艾菲亞還記得,在某個天氣微涼的夏日午後,她突然坐起身,一臉苦惱地看著母親。
「怎麼了嗎?艾菲亞。」克莉歐將唸完的繪本輕輕放在一邊,好奇女兒的臉上為何出現了煩惱的表情。
「王子只喜歡公主,這樣的話,王子就不會喜歡我了。」艾菲亞沮喪地說著,小小的嘴高高地嘟起。
她也想要跟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她並不是童話裡頭漂亮又溫柔的公主,她沒有小美人魚的美妙歌聲,也沒有長髮公主那一頭能夠從高塔放到地面上金色長髮。
「傻瓜。」克莉歐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寵溺地摸著女兒的紫色長髮,溫柔地笑著說:「未來的某一天,艾菲亞的王子也會出現的,就像媽媽遇到了化身為王子的爸爸一樣。」
母親的這席話就像魔法一般,立即讓艾菲亞的擔憂消失無蹤。
微風向她們輕拂而來,吹起了母親那一頭柔順的亞麻色長髮,克莉歐舉起手將風吹亂了的頭髮輕輕地撥向耳後,擁有精緻五官的美麗臉龐因此顯露出來,艾菲亞失神地凝望著母親的側臉。
又長又翹的睫毛、白皙細緻的肌膚、直挺的鼻、小巧水嫩的嘴唇……
這模樣簡直就像是——
「公主。」艾菲亞不禁脫口而出,「媽咪真的好像公主喔!」她以稚氣的童音認真地說著。
克莉歐臉上的笑靨加深了些,「艾菲亞也是小公主喔,」她將艾菲亞輕輕納入她的懷中,頭依靠在克莉歐胸前的艾菲亞,清楚地聽見了母親規律且平穩的心跳聲,「妳是媽咪最寶貝的小公主。」克莉歐柔聲地在她耳邊低語。
未來的某一天,屬於她的王子也會出現的。那時候的艾菲亞,深深地相信著。
自她有記憶以來,母親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微笑,她不曾見到母親發怒的模樣,更不曾見過母親的眼淚。
艾菲亞一直以為,笑著的母親是無比幸福的。
但在某一天,她的世界卻開始崩解了。
當冰冷的軀體被白布覆上的那剎那,艾菲亞真的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跟著停止跳動了。
背脊發涼、頭皮發麻。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藥水味,艾菲亞表情木然地呆坐在冰冷的長椅上,聽著世界一點一滴瓦解的聲音。
啪啦、啪啦。
啪啦、啪啦。
「唉,真是可憐啊!明明是個美人……」護士們的耳語在靜謐的走廊中顯得格外刺耳。
啪啦、啪啦。
雄偉壯觀的城堡倒塌了。
「當然美啊,妳不知道她是那個有名的模特兒嗎?」
啪啦、啪啦。
騎著白馬的王子消失了。
「咦?真有這回事?」護士邊討論著邊自艾菲亞的身旁走過,完全沒發現那嬌小的身影,「看來報紙有得寫了……不過,真可惜,年紀輕輕就因為憂鬱症自殺了。」
啪啦、啪啦。
始終等不到王子的公主,年華美貌迅速地逝去,柔順的長髮開始乾枯、平滑的肌膚開始龜裂……最後,化成了細沙,消失在風中。
公主沒有和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只是公主為了不讓小公主擔心,所以才不得不甜甜地笑著。
笑著,努力地笑著,即使王子早已愛上了別人。
「……艾菲亞、艾菲亞!」
「呃?」艾菲亞被席琳一聲聲急切的叫喚喚回了神智,她這才發現車子早已在家門口停下了。
「能看到發呆的小艾菲,真的是死而無憾了!」黛娜用手背貼著額頭、閉著眼說道,一副被迷昏了的樣子。
「我怎麼可能會做出發呆這種事,」艾菲亞若無其事地背著書包下車,「只是上了一整天的課,有點累而已。」說完,她便轉身走進屋子裡頭。
她像沒發生任何事地直直地走著,在確定周遭沒有任何人後,她冷漠的表情才慢慢卸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也跟著黯淡了下來。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些?」她悶悶不樂地問著自己,心彷彿被人緊緊掐著,讓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再也不相信童話故事了。
快樂的結局、幸福美滿的日子是僅止於美夢中的虛幻。
她被逼著從夢中驚醒,在殘酷的事實揭開之後。
醒了,就別再繼續做夢了。
艾菲亞總是這樣提醒著自己。
「啊……」艾菲亞的腳步慢了下來,只因眼前迎面而來的人。
身穿時髦緊身衣、腳踏細跟高跟鞋的伊斯塔,拿著一疊厚厚的資料走在走廊上,恰巧遇見了準備要回房的艾菲亞。
艾菲亞的眼神慌亂了下,對於步步逼近的她感到不知所措。
高跟鞋的喀喀聲和她不安的心跳聲在同時間相互交織在靜謐的空間中。
艾菲亞極力壓下心中紊亂的情緒,緩緩地舉起了顫抖的手,試圖擠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準備向眼前的人打聲招呼。
然而,伊斯塔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直接從她身旁走過。
艾菲亞抬起的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
果然如此。
艾菲亞垂下眼,早就料想到伊斯塔會是這樣的反應了,畢竟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手機鈴聲突然在這時響起,伊斯塔看了眼上頭的來電顯示後,便接起手機,加快腳步往她自己的房間走去。
艾菲亞稍稍回頭,映著伊斯塔高佻背影的瞳中,有著複雜的神情。
自從母親死後,與父親結婚的伊斯塔就成了她的後母。
伊斯塔是母親生前情同姊妹的朋友,母親在世時,便時常前來拜訪,艾菲亞還記得那時候的她總是「伊斯塔阿姨、伊斯塔阿姨」的叫著。
她們兩人是在高中認識的,緣分讓她們進入了同一家公司工作,克莉歐是攝影模特兒,而伊斯塔則是負責為她打理髮妝的造型師。
雖說克莉歐姿色本來就不差,但只有伊斯塔才能讓克莉歐這顆星子放出璀璨的光芒,她深知她的美,也徹底了解要如何才能發揚她的美。
除了工作之外,兩人也是敞開心扉的多年好友,伊斯塔總會帶著自己烤的餅乾來到她們家。
私底下,母親總是對艾菲亞說:「伊斯塔絕對是這世界上最溫柔體貼的人。」
但這句話在今日想起,卻是格外的諷刺。
自從與父親結婚後,伊斯塔只要見到艾菲亞,就把她當作空氣似的。
往日的溫柔與笑容全都隨著母親的逝世,灰飛煙滅。
她養育了她,食衣住行樣樣都沒有少過,但就僅止於此而已,彷彿艾菲亞對她而言,是個卸不下才不得不去照顧的包袱。
溫柔體貼的伊斯塔阿姨,以全然不同的冷漠無情,在忽然之間取代了母親的位置。
艾菲亞將自己關進房裡,她將書包隨便地丟在地上,裡頭的課本因此散落一地。
將臉埋在棉被之間的她,滿腦子都是那些關於母親和伊斯塔之間的記憶,以及……母親曾對她說過的所有話語。
艾菲亞不自覺地伸起手,摀在胸口上頭。
心,傳來了陣陣刺痛。
「艾菲亞 小姐,妳在裡面嗎?」一聲低沉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就當作她不在吧。
艾菲亞選擇保持沉默,她現在這無精打采的狀態可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艾菲亞 小姐?」門外的人又喚了一聲。
艾菲亞依然呈大字型地趴在床上,默默地看著那緊閉的門扉。
接著,門外便不再有聲音傳來了。
她終於鬆了口氣,「看樣子,是放棄——」
「原來妳在嘛。」門竟突然應聲打開!
艾菲亞只花短短的一秒就從床上坐起,她瞪大雙眼,張大嘴巴地看著眼前冒然闖進她房裡的男人,「你、你怎麼自己進來啊?!」
藍髮綠眼的男子毫不介意地瞥了她一眼,稍稍鬆開胸前的領帶,以不急不徐的口吻說:「我有每個房間的鑰匙。」
「我又不是在問你進來的方法!」艾菲亞為之氣結,她的視線彷彿能在夏爾的身上燒出洞來,「要是我在換衣服怎麼辦?你怎麼能不經我的同意直接進來!」她氣喘吁吁地質問著,一向冷靜的她很少會出現如此激烈的反應。
當然是知道妳沒在換衣服才敢進來的啊!夏爾在心裡無聲地應著,精靈超乎常人的聽力讓他得以從聲音大略猜到房內的動靜,不過他才不會傻到跟艾菲亞解釋這些,於是他只是敷衍地說了句:「我直覺很準。」
「……」直覺?艾菲亞的眉毛抽動了下,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這滿口謬論的傢伙吵架。
夏爾忽視艾菲亞正在沸騰的怒氣,直接拉了張椅子坐到艾菲亞的面前,並大剌剌地與她近距離相互對看著。
兩人的距離頓時縮短在十公分 以內。
他現在在幹嘛?
原本火氣很大的艾菲亞見到夏爾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後,不只連氣都忘了生,甚至還皺著眉頭,驚恐地將頭往後移。
不料,夏爾卻伸出一隻手,以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托住她的下巴。
艾菲亞楞住了。
「怎麼了?」他問。
明明她無法從那雙平靜無波的綠眸讀到任何情緒,但為什麼光是這樣盯著夏爾的眼,她就覺得好安心?
眼眶突然一熱。
「什麼……怎麼了?」艾菲亞發覺自己的聲音竟有點啞,她心裡明明很清楚若是繼續注視著那雙眼,她肯定會不小心掉下眼淚,但她就是無法從那使人平靜的綠移開視線。
「在車上的時候我就發現妳沒什麼精神了。」夏爾淡淡地說著,艾菲亞的情緒因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別再說了。
艾菲亞在心底低聲懇求著。
「雖然妳一向沒什麼表情,但我還是感覺得到妳有些不對勁。」夏爾繼續說著。
停止,別再說了。
她明明偽裝得很好,連姊姊們都沒發現她與平時不同,為什麼這才與她認識一天的人卻能清楚地猜中她的心事?
……為什麼?
「我只是累了。」艾菲亞以同樣的一句話搪塞著。
「不對,」夏爾快速地推翻她的話,那語氣是平和且堅定的,「在車上的時候,明明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啪!
艾菲亞用力地將夏爾的手拍開。
「不要自以為了解我!我的事與你無關!」她惱怒地大吼著。
夏爾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手,神色漠然地看了艾菲亞一眼,隨後,他從位上站起身來。
「的確。」背對艾菲亞的夏爾如此說著,艾菲亞無法得知說出這話的他,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我只是擔心妳的情緒會影響普林斯少爺的心情罷了。」
話落,他便頭也不回地自艾菲亞的房間離去。
碰、碰。
門開了,接著,又關了。
艾菲亞頹然跌坐在柔軟的床上,這才發現淚珠早已奪眶而出。
她摀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夏爾才一踏出艾菲亞的房門,一聲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便在他的身後響起。
「偷聽倒是完全符合你的作風。」夏爾冷冷地回道。
普林斯繞到夏爾面前,兩手一攤,無辜地對他聳聳肩,「我只不過是來找你罷了,誰知道會不小心挖到你的八卦呢?」
「哼,你找我肯定沒好事。」
見到夏爾不耐煩的反應,普林斯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不是我,是班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