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 《人魚之靈》Chapter1


《第一片魚鱗:邂逅》
 

  將門把扭開後,我一腳踏進了房間。

  要不是微開的門扉帶來了一絲光亮,要不我不可能尋得到用棉被將全身捲起來、睡在地板上的男人。

  我盯著腳邊這一團正在打呼的不明物體,無力感頓時油然而生。

  這人的睡相還是這麼差……不,應該說他的生活習慣根本就有問題!

  幸好這船夠大,一人一間房仍然綽綽有餘,畢竟我可不希望遇上這種室友。

  我無言地看著他床上堆積如山的物品和衣服,以及地上那一堆堆的雜物,深深地覺得,剛才能開得了門真是祖先保佑。

  不過這房間也不完全都是如此地髒亂不堪,至少……他那些與生命視為同等重要的菸,擺放得很整齊。

  「喂,克勒斯。」我用腳輕踢了下那用棉被裹著身子的男人,臉被被子遮住的他,只露出那一頭四處亂翹的橘色短髮,「醒醒。」我說著。


  「……嗯?」傳入我耳中的是濃厚的鼻音,看樣子是醒了。

  「我們靠岸了。」我對他說著,「你忘了我們得先去海岸巡視一圈嗎?」

  「嚴夙……」地上的人突然幽幽地喚了我一聲。

  「嗯?」

  「最右邊那個綁馬尾的波霸美女很不錯吧!嘿嘿嘿嘿!」說完,他便連人帶被地往更角落的地方滾去,好像他懷中正抱著那美女似地。

  原來是在說夢話!

  連作這種下流的夢,都非得要拖我下水不可嗎?

  不用想也知道,他現在埋在被子裡的表情一定非常猥瑣。

  看他這副模樣,要他短時間之內醒來應該是不可能的了。

  「……真拿你這傢伙沒辦法。」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我只好自己去巡邏了。

  將帽子重新戴上後,我便將手握上了門把,打算輕輕地將門帶上。

  「嚴夙!」但克勒斯突如其來的叫喊聲讓我停下了動作。

  「怎麼了?」我緊張地回過頭,以為他遇上了什麼危險。

  他憤怒地吼聲就算隔著棉被仍舊一清二楚:「就跟你說不要把她的髮圈拉掉了嘛!沒有馬尾就沒有魅力,這點道理你不懂嗎?」

  「一點也不想懂!」我邊回吼邊不耐煩地將門用力甩上,一點也不在乎這樣做也許會將他吵醒。

  死馬尾控!害我剛剛嚇一大跳,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我邊咕噥著邊走回我的房間去。

  簡單地拿了些必要的物品後,往窗外看去,這才發現晴空早已被厚厚的烏雲所遮住了,因此我順便帶了把傘。

  不出我所料,幾分鐘後天空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每每踏上一座島嶼,總會讓我興起複雜的情緒。

  定居於島上的居民,過著平淡的日子,不需為不同艦隊間的戰爭而提心吊膽,也不需為權勢地位勾心鬥角。

不隸屬於任何艦隊的他們,過著與世隔絕、自給自足的生活。

  即使沒有與靠岸的船隻貿易,對他們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每個島嶼都是如此,而島嶼間的距離又太過遙遠,以至於彼此極少有接觸的機會。

簡而言之,若從出生到死亡都不曾離開這島嶼,那麼居民所接觸的生活、面孔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乍聽之下,這樣的日子,非常的無趣且冗長。

但卻是我所嚮往不已的。

除了艦隊的最高長官外,船上的海軍們全都是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的孤兒。

唯有消弭血緣的羈絆,才能為艦隊獻上——絕對的忠誠。

因為艦隊是我們僅剩的信仰。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年毅然決然踏上甲板的自己,那是在飢寒交迫、無依無靠時,不得不下的決定。

如果我也有親人,我想我也會樂於過著如島上居民那樣平凡的日子吧。

  雨用力地下著,彷彿要將我頭頂上的傘打穿似的。

  在我們所領航的這艘船靠岸後,其他隸屬我們艦隊的船隻也紛紛停泊,數量之多,簡直就要把這座島嶼包圍了。

  趁其他人仍在整理時,我得迅速地沿岸巡視一圈,以確認這座島上沒有與我們敵對的艦隊停靠。

  我獨自走在空蕩蕩的海岸上,時間已近傍晚,再加上這樣的雨勢,使得我一路上都沒見到一個人。

  「咦?奇怪?」我怔了下,還以為是自己看走眼了,再朝前走近了幾步後,才肯定自己沒看錯。

  竟然有一個頭戴鹿角髮飾的女孩,沒撐傘地坐在一顆大石頭上!

  在這麼大的雨中淋著,絕對會感冒的!

  我皺著眉大步走上前去,趕緊以傘替她遮去滂沱大雨。

  女孩一發現她身邊的雨停下,便立刻因發現了我的存在而轉過頭來,頭上鹿角的墜飾也跟著微微晃盪著。

  我楞住了。

  美麗的鵝蛋臉上是比陶瓷娃娃還要精緻的五官,一頭濕漉漉的深粉色長髮猶如一朵朵凝著水珠的玫瑰,但最讓我說驚愕的……是那雙不斷湧出淚水的翡翠色大眼。

  「欸,妳、妳別哭了。」糟糕,平時接觸的大多是男人,現在竟突然要我安撫一個哭了的女孩?

雖然不會安慰人,但如果知道她哭泣的原因,應該多少會有點頭緒吧?

「喂,發生什麼事了嗎?」我問。

  聞言,女孩噙著淚水,抬頭望著我,那揪緊的眉心彷彿就是她心碎的裂痕。

  「我跟妹妹走散了,能不能幫幫我?」她邊擦著臉上的淚,邊哭著懇求我。

  原來是這樣。

  這座島嶼不大,我想只是找個人的話,並不會多困難,而且看一個女孩子哭得如此傷心,我還真不知道有誰忍心拒絕。

  我對她點點頭。

  她一見到我答應,便激動不已地將我抱住!

  「謝謝你!我會以魚鱗當作謝禮的!真的很謝謝你!」

  啪噠。

  「不會啦,這點小——」接著,我的身子狠狠地僵住了。

  她剛剛說……魚鱗?

  啪噠、啪噠。

  我緩緩地將視線往下移。

  啪噠。

  在巨石上不停拍著的,是一條天藍色的巨大尾鰭。

 

****

 

  『如果人魚是個美人的話,倒還真想見一面呢。』

 

  天知道我有多後悔講了那句話。

  不論是不是美人,我都不想碰上與「麻煩」和「災難」脫離不了關係的人魚。

  不,不對,這世界上怎麼可能真有人魚存在?那不過是鄉野間謠傳的神話罷了。

  一定是連日的操勞,才會讓我看到了幻覺。

  想通了後,我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懈下來。

  對嘛,怎麼可能……

  「啊,你在這啊!」一聲熟悉的聲音如是地說著。

  一瞧,原來是克勒斯,一頭橘色的亂髮和身上那皺巴巴的襯衫,擺明了就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我喔了一聲,作為招呼語,遇到熟人的好處就是能省去無謂的寒暄和客套。

「去哪了?剛剛都不見你的人影。」他向我走來,並一把搭上了我的肩。

  「去巡邏。」在你和馬尾美女打情罵俏的時候。我在心裡暗暗補充著。

  「對耶!我完全忘了這事!哈哈哈哈!」他仰頭大笑著,臉上毫無愧疚之情。

  我覺得,一個人的臉皮能厚到這種程度,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嘆了口氣,我懶得在這事上多費唇舌,現在的我比較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

  「好啦!我們走!」

  然而,天卻不從人願,尤其永遠不從「我」願!

  就在我的手要握上房間門把時,克勒斯將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用力地往他的位置一攬,就這麼地讓我和美好的睡眠擦肩而過。

  「……走去哪?」我疲憊萬分地問著。

  「靠岸的慶祝晚宴啊!」他理所當然地說著,語畢,便興高采烈地抓著我走,「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忘了!」

  「工作相關的你不曾記得,一扯到吃喝玩樂你就記得比誰都清楚。」被拖著走的我小聲地咕噥著。

  原本高聳的山脈,在時代的更迭下成了一座座島嶼。

  由於世上島嶼的數量並不多,所以我們可能得連日航行兩三個月,才有機會找到合適的島嶼停靠。

  雖說船上的物資豐富,但免不了還是缺乏了點變化。

  停靠於某一島嶼後,不但可以享用當地的美食,也可以享受與平日不同的休閒娛樂。

  因此,靠岸後的慶祝晚宴,就成了歷代傳承而下的傳統。

  當晚,也會邀請島上的居民與我們一同享樂,舉杯歡慶之餘也能夠與居民們增進感情,以在購買物資時取得較好的價錢。

  不過本來就不擅長與人交際的我,實在不太想去參加那種宴會,再加上我現在又有些精神不濟……

  「克勒斯,你今天看起來好像格外興奮?」我狐疑地問著身旁這橘髮的男人。

  他從見到我到現在,都保持著非常愉悅的笑容,那一弧彎彎的笑幾乎都要裂到眼角了。

  「聽說今天的表演,請了位歌聲美妙的美女喔!」他邊說,邊掩著嘴對我笑著,那模樣簡直可以用「下流」來形容。

  原來是喜形於「色」啊!

  會因這種事而開心,的確貫徹了他的作風。

  「糟了,快遲到了,我們走快點吧!」他瞄了眼腕上的錶後慌張地叫著,邁開步伐後還忍不住小聲地喃喃自語:「希望是個綁馬尾的美女。」

  「……」

  當我們走進會場時,裡頭已經擠滿了人了,以精美的盤子盛著的食物看起來非常美味可口,各式各樣的酒類也以橡木桶和玻璃瓶裝著,數量之多,絕對可以讓在場的每個人飽餐一頓。

  我和克勒斯隨便選了個空著的位置坐下,見到離表演還有一小段時間,他便放鬆地到外頭抽菸去了。

  「那是你的朋友?」一聲低沉的嗓音開口問道。

  我一楞,反應性地往聲音的發原處看去。

  一個金髮藍眼的男人眉頭微皺,一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我。

  也許是望見我眼中的疑惑,金髮男人再度開口了,「我是在問你沒錯。」

  他說話那傲慢的姿態讓我感到有不悅,但基於禮貌,我還是照實地回答:「嗯,是啊。」

  哪知道,這男人聽了我的話後,眉頭竟皺得更緊了,「真沒想到有『艦長右手』之稱的嚴夙執行長,這麼沒有識人的眼光。」

  對於他清楚我的階級和姓名,我一點也不敢到訝異,常出入艦長辦公室的我,早就習慣其他人注意的目光了。

  但我的心胸還沒有寬大到可以若無其事地聽陌生人批評我的朋友。

  不快的感受迅速地漲滿了我的胸膛。

  就在這時,抽完菸的克勒斯將手插在口袋裡,慢慢地走了回來。

  這時,燈光也跟著暗了下來。

  我將不滿的情緒硬是吞回肚裡,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看向舞台,準備迎接即將要開始的表演。

  舞台正上方的小燈亮起,一位女子緩緩地走了上去。

  我們距離舞台太遠,再加上被其他觀眾遮蔽的視線,使得我們看不清那台上的人。

  但光從前排所發出的驚嘆聲,就得以得知那女子的美貌肯定是名不虛傳。

  「嘖,看不到她的臉。」克勒斯小聲地抱怨了句。

  「至少不會聽不到歌聲。」我笑著應道。

  當婉轉美妙的聲音傾瀉而出時,在場的其他人全都噤了聲。

  那是我不曾聽過的陌生語言。

  舞台僅離觀眾席只有幾步之遙,但當第一個音符由她低唱出聲時,我卻恍若置身於幽靜的山谷間。

  單憑一個人,竟能創造出猶如好幾個聲部同時齊唱的回音。

  被奪去了神智,心甘情願地。

  音調的承轉毫不緊繃,讓高音如同清澈的海流,沒有停滯,順暢地流瀉而出。

  好似那嗓子的音域沒有界線。

  她以吟唱出一個個音符,勾走一顆顆醉了的心。

  沒有人敢低聲說話,深怕任何耳語都會刺破那宛如泡泡般細緻夢幻的音律,甚至連呼吸聲都顯得刺耳。

  她施了魔法,讓每個人都為這比天籟還要神聖潔淨的歌聲,著迷。

  就連我也不例外地陷入瘋狂。

  當她停下歌唱時,如雷的掌聲和喝采聲幾乎要將天花板狠狠震下!

  在場的觀眾無一個不起身為她高聲歡呼的,我從沒看過慶祝晚宴出現這樣的盛況。

  為了不耽誤下一場的表演者,擁有美妙歌喉的女子在演出結束後便立即轉過身,準備走回後台。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才穿過了交錯的人影,瞥見了她的樣貌。

  那不是——

  毫無預警的震撼,讓我胸口宛如在剎那間遭到重擊。

  「真是意猶未盡啊!是吧?嚴夙……」克勒斯的叫喚聲在我耳邊響起,但此刻的我完全沒有心思予以回應,「嚴夙?」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有件事忘了處理,我去去就回來。」說話的同時,我的腳已慢慢抬起。

  「喂,什麼事啊?而且表演就要開始了……喂、喂!」

  「我馬上就回來!」

  不可能的吧?她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吧!

  但偏偏那再明顯不過的特徵,卻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對事實。

  我迅速開啟了某扇門,那是能夠直接由外進入後台的通道。

  彷彿就像是安排好似的,那女子正巧就出現在那扇門之後!

  果然沒錯!

  「過來!」我低喝了聲,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進鄰近的某間空房,並快速地將門反鎖。

  很好,終於沒有閒雜人等了。

  看著那一頭宛如玫瑰齊放般的美麗長髮,以及頭上顯眼的鹿角頭飾,我的心頓時感到無比的沉重。

  「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我用僅存的理智擠出這句話。

  女子甜甜一笑,以再自然不過的口吻回答我:「唱歌。」

  「這就算妳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耐著性子繼續問:「我是指,妳的……鰭呢?」

  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我真的有好幾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是的,我在島嶼上見到的人魚,現在正用一雙修長且美麗的腿,直挺挺地站著。

  「你不知道我們可以依自己的需要變出人類的雙腿嗎?只要不讓腳碰到水就不會恢復原形。」

  「我應該要知道這種事嗎?」我百般無奈地看著眼前笑臉盈盈的她,無力到連生氣的勁都沒有。

  「還有,妳頭上的裝飾太顯眼了,拿下來!」我邊說邊將兩手各放在兩隻鹿角上,接著使力地拔!

  要是隨時都戴著這頭飾,肯定會引起一堆人注意的。

  該死,這到底是怎麼固定的?怎麼拿不下來?

  女子哀叫了一聲,並用力地將我的手揮開。

  她委屈地癟起嘴,用手摸著頭上的鹿角,噙著眼淚地盯著我說:「它不是裝飾啦!這是真的角,硬是拔下來可是會流血的。」

  ……原來,人魚會長角。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現在就算世界毀滅了,我大概也不會多驚訝。

  「對了,還沒跟你自我介紹吧?我叫堤蘿依,以後——」

  「妳上船的目的是什麼?」我冷冷地打斷她,耐心已經被徹底磨光了。

  如果只是好奇,只要以島上居民的身分參加宴會就行了吧?但,成為我們船上的表演者?

  這根本就等於加入了我們的艦隊啊!

  「為了求你幫我一起尋找妹——」

  「拒、絕。」我毫不留情地駁回她的請求。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想扯上這種麻煩事!

  也許是我的態度太過強硬的緣故,因此她眉開眼笑的臉便稍稍斂起,閃著光芒的美眸也跟著黯淡了下來。

  看她這副失望的模樣,我多少還是感到有些歉疚,因此,便再度開口:「如果是以魚鱗作為條件的話,願意幫助妳的人一定不少吧!」

  聞言,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眉心也跟著稍稍攏起,「是這樣沒錯,但拿了一片魚鱗,就會想拿第二片……人類的貪婪總有一天會將我們身上的魚鱗全部取走的,鱗片無法再生的我們,在最後一片魚鱗被剝下後,就會跟著死亡。」

  鱗片無法再生?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的事。

  難怪他們的存在得像謎一般神秘。

  若是被道德泯滅的人類捕住,恐怕也只有毀滅一途了。

  「那妳當時還說要以魚鱗作為我的謝禮?」我揚眉,看著眼前的人,「妳難道就不怕我利用妳嗎?」

  然而,她聽了我這話,竟淡淡一笑,「我相信,寧可弄濕自己的肩膀,也要替我撐傘的你,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她未免太容易相信人了吧?如果那只是我為了騙取她的信任,而裝出來的表象呢?

  望著那雙澄淨的綠色大眼,我竟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嚴夙。」我轉過身去,背對著她,「這是我的名字。」

 

 

待續。

2012年11月2日 by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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