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片魚鱗:羈絆》
|試閱| 《人魚之靈》Chapter3
『喂,你是新來的嗎?』
『……嗯,昨天才上船的。』
『其實我也剛來不久,也許我們可以互相照應,你叫什麼名字?』
『嚴夙。』
『我叫克勒斯。吶,這個給你。』
『麵包?』
『哈哈!你的肚子從我坐下到現在就一直叫個不停,一定是餓了吧?這是我去廚房偷拿的,要保密喔!』
『……謝謝,但你給我了,那你自己怎麼辦?』
『安啦,我餓的話待會再去拿就好啦!』
『不好吧?這樣被抓到就糟了。』
『你不說的話不會有人知道的,而且現在你吃了那麵包,所以你也是共犯了。』
『……』
「嚴夙、嚴夙……」
克勒斯,就算你再多叫我幾次也沒用,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去廚房偷麵包了。
最近大家都已經在抱怨早餐分量少得太誇張了!
「嚴夙?」
奇怪,克勒斯的聲音怎麼變得又細又小?簡直就像是女孩子的聲音一樣。
接著,克勒斯的臉開始模糊了起來,原本清晰的身影馬上就化成好幾個,最後變成灰濛濛的一片。
不對,不是「簡直」,這根本就是女孩子的聲音!
「……堤蘿依!」
待續。
我從床上跳了起來,驚愕地瞪著眼前有著鹿角的女子看。
「早安。」她笑笑地對我打招呼。
「早安……個頭!妳是怎麼進來我房間的?我明明就有鎖門!」我慌忙地抓起被單,遮住我半裸的上身。
「從窗戶呀。」她偏著頭看著我,好像我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我無言地看著敞開的窗扉。
因為天氣有點悶,所以我昨晚在睡前特地把窗戶打開以保持通風,完全沒想到竟然有人(魚)會利用它爬進我的房間!
我趕緊將襯衫套上,並小心翼翼地將窗戶關上,要是被隔壁房的人發現堤蘿依在我的房裡,我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妳來這做什麼?」就算是人魚,一個女孩子竟單獨跑到男人的房裡,未免太沒有危機意識了吧?
相較於我的慌張,坐在我床上的堤蘿依倒是一副悠閒的模樣。
她穿著一襲藍白漸層的無袖洋裝,藍色的裙擺讓我有種她正端坐在海水中的錯覺。
就算現在在她裙下的是一雙腿,還是掩不住那人魚獨有的氣質。
就在這時,我突然想到她一早來到我房裡的唯一理由了。
「妳是要我幫妳找妹妹吧!」我對於她死纏爛打的能力實在沒轍,不過這也的確是她的作風,「知道了,幫忙妳就是了。但總要先跟我說妳妹妹長什麼樣子吧?」
堤蘿依在聽我這麼一說後,一雙眼馬上就亮了起來。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最近的運勢還真是異常微妙。
最近認識的兩位女性,一位是傳說中才存在的人魚,另一位則是艦長的掌上明珠。
看來我離平靜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我們是雙胞胎,只不過她的眼睛是紅色的。」她輕聲地說著,一提起妹妹,她臉部的表情就跟著柔和了起來。
想必她倆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知道了,我會幫妳找找看的。」
我轉過身,將外套從衣架上取下,並在將襯衫的領口拉平。
對於從小就是孤兒的我來說,失去家人的傷心與難過實在太抽象了。
但我想,那肯定不好受吧?至少堤蘿依眼邊積蓄的淚水是這樣告訴我的。
「嚴夙。」在我身後的她,忽然輕喚了聲。
「怎麼了?」我邊問邊將外套上的衣架抽出,並將手套入其中一個袖子裡。
穿上外套後,再將帽子戴上,就將整套制服穿戴整齊了。
帽子、帽子……
奇怪?我的帽子呢?昨晚我是放到哪裡去了?
「唔!」瞬間,我的身子狠狠地僵住了。
背後傳來的溫度,讓我的腦筋霎時一片空白。
堤蘿依從身後抱住了我。
「不要再逞強了。」她將頭靠在我的背上,輕輕地說著,「明明很在意的吧?因為你連睡著都喊著他的名字。」
「……」
「對不起,現在才來。」她說話的同時,抱著我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一直都擔心著你。」
堤蘿依來找我的原因,原來不是為了妹妹的事情。
遲鈍如我,竟然現在才發現這件事。
是為了我。
為了我。
「我聽說,人類可以藉著彼此擁抱來使心情平靜。雖然我不是人類,但希望我的擁抱也有這種作用。」
「……笨蛋。」
****
在幾日的休息後,我們終於要在今晚離開這座島嶼了。
然而,我還是沒有找到堤蘿依的雙胞胎妹妹。
不論是船上,又或者是島嶼上,都不見那與她相似的身影。
堤蘿依應該沒有聽說我們今晚就要離去的消息吧?
希望她能順利地與她妹妹團聚。
不過看她少根筋的模樣,還真是為她的未來擔心,要是她不小心暴露了身分,搞不好會被盜賊或商人拿去黑市高價拍賣也說不定。
「嘖,反正這又不關我的事。」今晚過後,我就可以回到平靜的生活了。
我冷哼了聲,但當我走到衣櫃前面時,那日的情景卻不斷地在我腦中浮現。
『雖然我不是人類,但希望我的擁抱也有這種作用。』
……盡學一些無聊的事。
滴答、滴答。
這時,時鐘所發出的聲響清楚地傳進了我的耳中。
奇怪,平常這房間有這麼安靜嗎?
思索了幾秒後,我馬上明白了。
不是房間變安靜,而是平時都會有個人,任性地闖進我房裡並開始喋喋不休地對我說話。
明明是人魚,怎麼比人類還要長舌?我苦笑了下。
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幾個月、幾年……又或者,再也不會碰面了。
明明巴不得與麻煩劃清界線的,但為什麼一想到要在今晚分道揚鑣,心卻突然沉重了起來?
「晚一點的時候,再去跟她說聲再見吧。」
至少得好好的道別。
下了這決定後,我便披上外套,打開了門。
「嗨,嚴夙。」跟前的男人,笑著對我打招呼,輕鬆自在的態度,彷彿就像是在與多年的老友講話一般,「新工作做得還習慣嗎?」
的確是多年的老友沒錯,但那都是過去式了。
心臟劇烈地鼓動著,血管每一次的收縮,都震得我頭暈目眩。
他笑得自然,但我卻笑不出來。
「還可以,謝謝關心……克勒斯。」說完,我立刻別開了臉,刻意避開與他的視線。
儘管我們是擁有上千艘船隻的艦隊,但一同待在這艘船的我們,遲早都會有碰到面的一天。
明明是預料中的事,但遇上時卻仍舊倉惶無措。
而更讓我難以理解的,是他方才與我談話時的泰然自若。
對他而言,出賣朋友不過是件雞毛蒜皮的事嗎?
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莫須有的罪名貫在我身上,使得我遭受鄙視和唾棄?
多年間的信任在一秒間灰飛煙滅?
當我日日夜夜為他的背叛煎熬著的時候,他卻仍然過著愜意無比的生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如果可以,我真想痛快地賞他一拳,以消我心頭之恨!
但……
我加快了腳步,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免得越漲越高的怒意就要淹沒我的理智。
但就在我們即將擦肩而過的剎那,他卻以極具諷刺的口吻開口:「應該很順利吧,畢竟是那麼輕鬆的工作……是吧,『艦長的右手』?」
無法抑制的怒火在胸口竄起,我回過身用力地揪起他的領子,另一手掄起拳頭高高舉起,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臉上——!
……我這是在做什麼?
及時回過神來的我,完全呆楞住了。
剛剛那一連串的動作根本就像是反射動作,要不是我在最後一秒恢復理智,恐怕就……
被我緊揪著領口的他,反倒是冷靜的很,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視著我,好像早就做好心裡準備似的。
鬆開手,我趕緊將他放開。
「抱歉。」我說著。
他扯了下領帶,瞥了我一眼,接著,揚起了個嘲弄的笑容:「不動手的原因,是怕打輸,還是怕事情傳出去,大家對你的評價更差?」
我沒有回答,並且再度邁開步伐,打算直接離去。
「嚴夙。」
我沒有回頭,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那熟悉的嗓音讓我無法向前,要是他現在以這聲音向我求救,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沒有能夠拒絕的把握。
「膽小懦弱的你根本沒有資格待在這。」他冷冷地吐出這句話。
沒有嬉鬧、沒有諷刺,這是第一次我聽到他以如此認真的口吻說話。
我以前總會想,什麼時候會看到這傢伙正經的時候,今天終於見識到了。
……但沒想過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短暫的分神,讓我忽略了後方的動靜。
當克勒斯忽地衝上前來用腳往我的膝蓋一踢時,我幾乎是直接跌向地面!
他在我落地之前,迅速地將我的雙手用力地往後一扭,扣在我的背後,使得我無法動彈。
喀答。
冰冷的槍口,正抵在我的太陽穴上。
「真愚蠢,我都已經欺騙過你一次了,你卻還是不知道要對我有所防備嗎?」他邊笑邊諷刺著我。
一下子與他縮短距離的我,再度聞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且獨特的菸草味。
是啊,為什麼還是不懂得要有所戒備……
我在心底嘲笑著自己,但卻也知道,不論被愚弄多少次,我都不可能以面對敵人的姿態面對克勒斯的。
「拔槍吧!」說完,他放開了我原本被牢牢扣緊的手,並將他手上的槍緩緩舉起,對準了我。
世界在這瞬間歸為死寂。
此刻,只剩我倆對峙著時,彼此那沉重且急促的呼吸聲。
「殺了我,然後若無其事地踩過我的血!」他對著我大聲喝道。
我僵住了。
若無其事地,踩過他的血……?
他專心一致地看著我,只要我一有威脅他的可能性,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對我開槍。
鏡片下的那雙眼,透著隨時可捨棄一切的覺悟。
我將手伸向腰側,手都按在槍柄上了,卻遲遲提不起勇氣將它抽出。
殺了他?
光是連準備扣下扳機的那隻手,是否會顫抖地連槍都無法握緊這件事,我都無法保證了,更別說是殺了他了。
辦不到。
……我辦不到!
即使遭到欺騙、即使遭到背叛、即使不拔槍的話喪命的就會是我——!
見我好半晌都沒回答,他瞪視著我的那雙眼便猛地一暗,接著,那扣著扳機的手——
我像是將要被處決的犯人般,慢慢地閉上了眼。
「如果連這樣的決心都沒有,勸你還是盡早下船吧。」
語畢,他便將槍收起,轉過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沒有開槍。
「等等!」
為什麼非要對彼此開槍不可?為什麼非得走在以鮮血染紅的道路上?為什麼——
碰——!
巨大的槍響擊碎了沉滯的空氣!
我和克勒斯愕然地看著彼此。
兩人的槍都早已收在腰側,開槍的不是我們任何一人。
「在艦長的辦公室發現叛徒了!請求支援!」不知道是哪個人如此叫著。
艦長的辦公室?!
難怪槍鳴聲聽起來那麼近!
我立即判斷辦公室的位置,在確認方向過後便馬上向那跑去!
「嚴夙,你做什麼?!現在的你根本就用不著過去啊!」克勒斯對我大喊著,「而且弄不好你也會受傷的!」
我知道,他說的那些我都再清楚不過了。
離開那職位的我,不需要處理公文、不需要管理眾多下屬,更不需要以性命當作保護艦長的賭注!
但就算如此,我還是沒辦法對這事坐視不管!
每個人都有自己上船的理由,為了生存、為了冒險、為了挑戰自我……
而我,是為了歸屬。
當我趕到辦公室前時,首先印入我眼簾的是滿地的玻璃碎片。
整片的窗戶幾乎都破了,以上頭殘留的網狀裂痕看來,這是被子彈射穿所造成的。
而走廊邊也有好幾位負了重傷的海軍,或做或躺,但臉上痛苦的神色都非常相似。
「快帶他們去療傷!」我對某個才剛前來的男人命令道。
他似乎是被嚇傻了,在我下令後才連忙點頭,進行協助。
突然,房內傳來了幾聲悶哼,以及物品被摔裂的聲響。
那聲音是……
「放開艦長!」我迅速地閃進房內,並立即將手上的槍瞄準房內的人。
艦長的嘴被布條綁著,使得他只能發出含糊的唔唔的聲音。
辦公室亂成一團,書桌和櫃子全都東倒西歪,裡頭的文件也都散了一地,甚至在白色的紙張上頭還能見到斑斑血跡。
那麼房內的另一人就是引起騷動的罪魁禍首了吧?
我將視線移向那個人。
他穿著與我相同的海軍制服,帽子底下露出的是深色的髮絲,背光的他讓我看不清那究竟是棕色還是黑色,更別說是他的容貌了。
他以黑布遮住了鼻子和嘴巴,僅僅露出一雙眼。
我朝他開了一槍,子彈擦過肩膀,吃痛的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抓住艦長的手,飛濺的鮮血灑了一地。
抓住這機會,我朝他又開一槍,這次瞄準的是他的腿。
並無意取他性命,我僅想要限制他的行動罷了!
沒想到他往右一躍,竟輕而易舉地躲開了射擊,速度快得就像抹影子!
身手敏捷、力氣不大,是個標準以速度取勝的類型。
不過方才那一擊還是對他造成了影響,血自手臂不斷地汩汩流出,揪緊的眉心都沁出冷汗了。
我衝上前去,打算以手直接擒拿犯人。
他一見苗頭不對,便鬆開摀住傷口的手,竟隨手拿了件玻璃飾品朝艦長扔去!
「艦長!」我張開雙臂,奮力地往前一撲,以身子護住那瞪大眼睛的男人。
磅郎——!
飾品應聲碎裂,玻璃碎片就如同四散的雪花一般,落在我的身上。
但自我身上流下的不是融成水的雪,而是鮮紅的血。
豔紅的血花,一朵朵地在白色的制服上綻開。
我忍著痛抬起頭,房內只剩下我和艦長兩人,還有面向外頭那被打破的窗戶。
「可惡,又被逃掉了嗎?」我不甘心地看著混亂的四周,以及那把情急之下被我丟到角落的槍。
2012年11月4日
by Unkn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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